女朋友天天说，你这小毛刺愣着，半黄半白的，想演八神啊。下午给我剪了去，一天瞅你这小萝卜头，炸愣着对我有点不屑啊。
　　我感觉挺帅的，头发长出来有点渐变色。一般人可能还则罢了，我这小颜值属于是完美驾驭了，楼下大金毛看见都多汪汪两声觉得这造型带劲。但是过日子就是相互包容，理解忍让。毕竟我有喜欢的衣服，我也总买给女朋友，她也只是开始害羞一下。
　　常去的理发店关门了，绕路去了家新开的。老板娘不算热情，有点冰雪美人。一般遇见理发店遇见我这种造型比较凌乱的，都会营销半天。一会儿离子烫，一会儿黑人烫，一会儿烟灰紫，一会儿奶茶棕。
　　我说剪短，老板娘什么话都没说。她手法相当熟练，发际线咔咔狠狠夹了两个卡子。先把黄毛剃了，我的黄头发掉了一地。两把剪子，一把如镰刀，一把似圆月。
　　我从镜子里偷偷看她，30岁上下，化着淡淡的妆，牛仔裙很配她白白的肤色，眼睛特别亮，像我家楼下的大金毛。
　　她开口，你跟我前男友好像啊，长得一摸一样。你认识谁谁谁吗？
　　我说，不认识，我是外地人。
　　也就一秒钟时间，她眼泪哗就下来了，镜子里的她泪水已经掉到了鼻翼。她用上臂擦去，两把剪子不停，一会儿剪，一会儿打薄。
　　5年前，老板娘25岁，认识了刚上大学的他，小她7岁。老板娘刚从杭州学出手艺，和姐妹在大学城旁盘下了家店。
　　大学城有两所大专，一所985。老板娘说他第一次来剪头发，就肯定他是那所好学校的。话少内向，穿得简单，说不出来想剪什么造型。
　　我们都出生在农村，相隔竟不过五十里。大大的城市，如蜉蝣一般飘荡却在萍水相逢。
　　隔着一面镜子，他人生里第一次爱上了一个人。
　　第二天晚上他就带着奶茶扭扭捏捏来找老板娘，等她剪完了头，一起去校园瞎逛。
　　老板娘说，我们第二天见，好像就有说不完的话题。我们聊小麦的春天，祁连山的延绵，一人高的玉米，拖拉机换黄牛，灵魂换稻米，运气换呼吸。
　　我们从九点走到十一点，他要封寝，把我送到出租屋，给我买了份烤冷面。他扭扭捏捏的，我在路灯下亲了他一口，他的脸带着脖子烧得通红。他牵起了我的手，滚烫坚硬。
　　他上课给我发短信，中午一起去食堂吃饭，晚上校园漫步。我第一次感觉人生有了意义，人生不是洗不完的头，被染发膏染红的双手，逼仄的出租屋。总有些东西是永恒的，学校里的黑鹅春去秋来孵出了自己的孩子，食堂的阿姨知道了我的烤冷面不要洋葱。
　　他带我去见他的同学们一起吃饭，吃来吃去总是鸡公煲，我抢着买单。除了他，我看他们都只是一群孩子。他们一口一句姐姐喊我，他在桌子下紧紧拉着我的手，隔一会儿就偷偷瞄我，被我发现，笑笑低下头，手攥的更紧了。
　　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像流星，每一天都快得不可思议。洗头的时候顾客问我在傻笑什么？我只是刚刚回了你的短信。
　　小姐妹说我鬼迷心窍被书生迷了心智，我给她炫耀你送我的口红。
　　唯一不好的就是，我几乎一周就要用一大管护手霜。学徒的时候每天洗头，20岁的人却好像40岁的手。
　　我走在你身边每一刻都觉得永恒隽永，初中毕业就出来的摸爬滚打，流氓师傅，无理客人，租房被骗，一路好像总是坏人。我拉着你的手却总能笑着讲出，你一言不发紧紧抱住我，我曾凝结起的心碎了一地。
　　过年我带你回我家，我买了一大堆东西，烟酒特产勒得我们手疼。
　　我问爸妈如何，他们说小你太多，等他毕业了，你们也就散了。
　　年后你带我回你家，我买了一大堆东西，烟酒特产勒得我们手疼。
　　我不知道你爸妈如何说。
　　后来你毕业了，考上了研究生，去了南方，我攒够了钱，离开小姐妹终于来城区开了新的理发店。
　　我的头发剪完了，老板娘说帮我冲冲，我说我回家洗吧。老板娘擒住泪水把头扭到一边说，50，微信还是支付宝。
　　我走出了店，天已经黑了，恍如隔日。狠狠吸了口烟，人生如梦，苟活于世，我总觉得爱情和理想对我这种普通人是多么奢侈可笑，回头看老板娘瘫在椅子上，我觉得我的人生还有一点价值。
　　回到了家，女友说，好你个小萝卜头，让你剪个头发剪到现在了，你是剪头去了还是洗脚去了！
      防水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