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通往战争之路-華盛頓郵報

此为华盛顿邮报给自己万字长文做的摘要。全文很長，分爲14節，知乎上有人翻譯了，分享在小草，有耐心的可以看完，不錯看。

開篇為導讀，列出5個重點：
《Five takeaways from an examination of the road to war in Ukraine》作者 SHANE HARRIS、KAREN DEYOUNG、ISABELLE KHURSHUDYAN

立足于对数十位美国、乌克兰、欧洲和北约高级官员的深入广泛采访，《华盛顿邮报》对通向乌克兰战争之路的调查持续数月，包括西方为挫败克里姆林宫计划的努力。以下为主要发现：

1. 美国情报机关渗透到俄罗斯政治高层、特务間諜机构和军队的多个節点，发现弗拉基米尔·普京筹备全面入侵乌克兰。

2021 年10月，顶级顾问们在白宫椭圆形办公室向乔·拜登总统展示了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全面入侵乌克兰的战争计划。美国情报机构利用卫星图像、截获通讯和人力情报表明，普京正在乌克兰边境集结军队，目的：占领首都基辅和该国大部分地区，只在西面留一点乌克兰国家的残余。

美国发现普京大幅增拨军事行动经费，防疫举措却缺钱。“我们评估，他们计划同时从多个方向对乌克兰进行重大战略攻击。”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马克·米利将军对拜登说，“他们版本的‘震慑与畏懼服从’。”

2. 每个关于武装乌克兰的决定，前提都是不给俄罗斯以攻击美国和北约的理由。

面对即将到来的入侵，拜登决心团结北约盟国，但不要引发俄美之间的直接冲突。米利在他的公文包里放了一张便笺，写着美国的利益、战略目标，和高风险。“问：‘怎样不搞出三次大战，又要着手让有一个非凡核能力的国家遵守国际秩序？’”

武装乌克兰过程中的每个决定，前提都是不给俄罗斯升级的由头。这经常令乌克兰官员沮丧，他们敦促美国发运更多、更强的兵器，尽管他们在公开场合怀疑入侵会发生。拜登的国家安全顾问杰克·沙利文说：“我们的目标之一是避免与俄罗斯发生直接冲突，我不会为这个事实道歉。”

3. 拜登派CIA局长去和普京对质，当面出示俄国战争计划

拜登派中央情报局局长威廉·伯恩斯去莫斯科，向普京传达信息：我们知道你在干啥，如果你入侵，后果会很严重。伯恩斯递交了拜登的私人信件，他在克里姆林宫一个办公室和普京打电话。又一波新冠疫情封城莫斯科期间，这位俄罗斯领导跑去了度假城索契。

普京用一种现在大家都熟悉的谩骂强调，抱怨北约的扩张和乌克兰政府的非法性。“他对泽连斯基总统当领导极其不屑！”前美国驻俄大使伯恩斯回忆说，伯恩斯估计，普京的入侵决定还没铁板钉钉。但是，打完电话，他向拜登报告，“我的担忧程度上升，而非下降。”

4. 基辅抱怨美国情报不够具体，无法应对入侵。

乌克兰官员抱怨说，每当美国人通报入侵將至的糟糕前景时，他们从不向基辅充分提供其情报细节。11月，乌克兰外长和泽连斯基的办公室主任在华盛顿到访国务院，一位美国高官用咖啡和微笑迎接。“伙计们，挖战壕！” 这位官员说。

“当我们回以微笑”外长德米特罗·库莱巴回忆，美国官员说，“‘我是认真的。挖战壕吧......你们将被攻击。大规模的攻击，必须做好准备。"

“我们询问细节；无。”库莱巴说。

5. 泽连斯基怀疑有些西方官员就是想他跑路。

这位乌克兰领导人担心，一旦他的政府被搞掉，克里姆林宫支持的傀儡政权建起来，北约大国将设法和莫斯科就乌克兰问题搞谈判媾和。“西方合作伙伴想要——我肯定，有人真的很担心我和家人会出事，”泽连斯基说。“但可能有人想更快了结。我觉得，大多数打我电话的人——嗯，几乎每个人——都不信乌克兰能抗住并坚持下去。”

同样，他说，要是按某些合作伙伴的要求，警告乌克兰民众备战，会削弱该国的经济力量，使俄军的占领更方便。“让人们在将来讨论这个决定它是否正确吧，”泽连斯基回忆道，“但我绝对知道并且直觉——我们天天在国家安全和防卫会议等机构上讨论这个问题——我有一种感觉，[俄国人]想为我们准备一种软投降。这太可怕了。”

十月，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美国最高情报、军事和外交领导人涌入椭圆形办公室，与总统乔·拜登举行紧急会议。他们带来的高度机密的情报分析，来自新获得的卫星图像、截获通信和人力情报，基本就是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全面入侵乌克兰的战争计划。

几个月来，拜登政府官员一直警惕地注视着普京集结数以万计的士兵，在乌克兰边境排起坦克和导弹。夏天过去，国家安全顾问杰克·沙利文专注俄乌情报的增加。他担心自己对军事行动前景的怀疑程度会影响到警觉性，于是安排了椭圆形办公室会议。

这是官员们在那年秋天就乌克兰开几次会之一——有时会开略小的组会——但这次展示的详细情报图片值得注意。拜登和副总统卡马拉·哈里斯在壁炉前的扶手椅上就座，国务卿安东尼·布林肯、国防部长劳埃德·奥斯汀、参联会主席马克·米利将军与国家情报总监、CIA局长一起坐在茶几周围的沙发上。

【译注：美国的国家情报总监directors of national intelligence负责统筹协调美国所有情报机构，上世纪由CIA局长兼任，911之后美国安防和情报体系改革，设专人担任】

沙利文全面概述了俄罗斯的企图。他们告诉拜登，关于普京行动计划的情报，加上乌克兰边境上进行中的部署，所有迹象表明大规模进攻正在就位。

美国官员称，美国情报界已经渗透到俄罗斯政治领导层、间谍机构和军队的方方面面，从高层到前线。

与莫斯科 2014 年吞并克里米亚、在乌克兰东部煽动分离主义运动相比，普京这次的战争计划更加激进，企图拿下该国大部分地区。

米利使用刚毅桌前画架上的地图，展示俄军阵地，和他们想打下的乌克兰地域。计划大胆惊人，可能直接威胁北约东翼胁，甚至破坏二战后欧洲的安全架构。

【译注：刚毅桌 Resolute Desk，白宫文具、文具。1850年代，英国皇家海军刚毅号搜救富兰克林探险队未成，被遗弃后由美国人发现、回收、修复送回英国，1880年英国用其橡木船材打造成办公桌，由维多利亚女王赠送给时任美国总统海耶斯作为国礼，作为英美友谊象征，美国总统使用至今。又，不管战局如何，此役之后联合国安全架构是稀巴烂了】

拜登曾承诺让国家远离新的战争。听取简报时，他下定决心，面对普京，不管是威慑还是抗击，美国绝不单独行动。然而，对于怎么和莫斯科打交道，北约内部远未统一，美国的公信力也很弱。在对伊拉克的灾难性占领、美国从阿富汗撤军后的混乱，以及唐纳德·特朗普总统摆烂联盟四年后，拜登能否有效地领导西方回击扩张主义的俄罗斯，真不好说。

乌克兰是个深陷困境的前苏联共和国，历史上很腐败，对俄罗斯的早期侵略，美国和盟国的回应则摇摆而和分裂。入侵发动时，乌克兰人需要大量的新武器以自卫。太少，俄罗斯包赢；太多，可能引发北约与拥核俄罗斯的直接冲突。

本篇用之前未见报的细节，揭示美国以艰难历程恢复信誉，在情报保密性和必须以真相说服他人之间求平衡，以及世界最强军事同盟面临的挑战：北约不开一枪时，如何帮助俄国边境上不完美的民主国家在抗击侵略

本文是研究通向乌克兰战争之路和军事行动的系列文章中的第一篇，它取材于对三十多位美国、乌克兰、欧洲和北约高官的深入采访，内容涉及的这场全球危机，结局尚且未定。有些人在不透露姓名的前提下，谈及了敏感情报和内部审议。 of anonymity to discuss sensitive intelligence and internal deliberations.
我们一再请克里姆林宫发表评论，未收到回复。

戰爭之路  Road to war: US struggled to convince allies, and Zelenskyy, of risk of invasion
作者：Shane Harris , Karen DeYoung, Isabelle Khurshudyan, Ashley Parker Liz Sly  华盛顿邮报，2022年8月16日

第1节

十月的那个清晨，米利开列了部队，和其他人总结了普京的意图：“我们评估，他们计划同时间、多方向对乌克兰进行重大战略攻击，”米利告诉总统。“他们版本的‘震慑和畏服从’。"

根據情报，俄军会从北方扑向基辅的两翼。一支部队将从首都东面穿过乌克兰城市切尔尼戈夫，而另一支部队将从白俄罗斯向南，通过废弃的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禁区”与周围沼泽地之间的天然间隙，向南进攻基辅的西翼。攻击将在冬天发动，硬实的地面能让坦克轻松通过。俄军在首都附近形成铁钳，计划三四天内占领基辅。军情局特种部队(Spetsnaz)，将找到并弄掉总统弗拉基米尔·泽连斯基，必要时，杀了他，建立一个投靠克里姆林宫的傀儡政府。

另外，俄军队将从东部出发，打穿乌克兰中部，直抵第聂伯河。来自克里米亚的军队则接管东南沿海。俄罗斯计划预估，上述行动将耗时数周。

略事休整补充后，接下来继续向西推进，直抵从摩尔多瓦南北延伸到西白俄罗斯的停止线，在西部留下一个残剩的乌克兰国家——在普京的算盘里，这里都是些不可救药的新纳粹恐俄分子。

国家情报总监艾薇儿·海恩斯后来解释说，美国已经拿到克宫秘密战争计划“非常详细的信息”，但俄国继续否认它的企图。这不仅包括部队、武器的部署和行动策略，还有普京“在应对新冠等其他紧急需求资金不足的情况下，异常、急剧地增拨军费，筹备军事行动并建立预备队”。(21年) 4 月，俄军也曾大规模部署过，当时普京军威胁乌克兰的边界，但没动手。这次，就不止是威慑演习了。

当时白宫里有些人的思路很难跟得上俄国领导人的野心。

“这不像是一个理性国家会干的事情，”后来谈到这个想占领23万平方英里(~60万平方公里)、近4500万人口国家大部分地区的计划，某位与会者说。乌克兰部分地区强烈反俄，即使普京推翻基辅政府，也要面对抵抗运动的幽灵。然而情报显示，越来越多的部队开低，准备全面战斗。军火、食品、重要物资存进俄国营地。

【译注：美国以自己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的经验认为，俄军轻松击溃乌克兰正规军后，将面临广泛的叛乱和抵抗；而俄国以自己在克里米亚和卢、顿二州没遭遇什么当地抵抗运动的经验认为，俄军轻松击溃乌克兰正规军后，只要不陷入西乌克兰泥潭，就可以依托历史上的俄乌联系轻松吞并乌克兰大部，整合乌克兰民众。乌克兰军民用事实证明，他们都错了。】

拜登逼问幕僚，他们真觉得这次普京要动手？

是，他们肯定，真的。尽管后面几个月，政府公开说不认为普京已作最终决定，但那个秋天，团队唯一不能告诉总统的是，俄国总统将何时扣下扳机。

中央情报局局长威廉·伯恩斯曾任美国驻莫斯科大使，在拜登政府任职时，直面过普京。他向在座者描述了俄国领导人对乌克兰的执念。征服该国，等同于普京的俄罗斯认同和威权。战争计划的精确性，加上普京坚信乌克兰应该重归祖国，让他毫不怀疑普京准备入侵。

2022 年 3 月 10 日，国会山参院情报委员会听证会，CIA局长威廉·伯恩斯， 就俄罗斯继续袭击乌克兰的全球威胁发表讲话（Jabin Botsford/华盛顿邮报）
“我相信他要动真格，”几个月后，伯恩斯回忆简报会时说。

第2节

情报强调了普京本人言辞中的诺言。三个月，他在7月发表七千字长文，“论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的历史统一”，充斥不满和可疑的断言。他认为，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是“一个民族”——这一想法植根于普京关于“血缘关系”的主张——而莫斯科被诡计多端的西方“抢走”了自己的领土。

普京写道：“我坚信，只有与俄罗斯合作，乌克兰才能真正拥有主权。”

文章发表前几周前，拜登和普京于6月16日举行峰会，双方都宣称有“建设性”。那时，乌克兰是一个令人担忧的问题，但白宫官员认为，这个问题可以解决。当白宫代表团从开会的日内瓦回国时，拜登的一位高级助手后来说，“我们上飞机回家时，没觉得世界正处于欧洲大战的风口浪尖。”

但随后普京的文章“引起我们高度关注”，沙利文后来说。“我们开始关注这里的事态，他的终极目标是啥？他会干得多起劲？” 作为预防， 8月27日，拜登授权从库存中调拨六千万美元的防御性武器运往乌克兰。

夏末，当他们拼组来自边境和莫斯科的情报时，一直关注普京的分析员日渐确信这位俄国领导人——一名前情报官员——认为机会之窗正在关上。2004-2005年的橙色革命，和2013-2014 年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前的抗议活动期间，乌克兰人民已经两次挺身争取民主的未来，摆脱腐败和莫斯科的干涉。

2021年6月日内瓦，普京和拜登（艾米莉·萨班斯/华邮，布兰登·斯米亚洛瓦斯基/AFP/Getty; iStock)
虽然不是北约或欧盟的成员，但乌克兰也正稳步进入西方的政治、经济和文化轨道。这种转轨招致了普京对俄罗斯失落帝国的更大不满。

在一项冷峻的精细评估中，分析员结论是，马上满 69 岁的普京明白，想要恢复俄国在欧亚大陆的主导地位，以跻身俄国伟大领导者之一，他的时间不多了。

分析员说，普京盘算过，对于武力收复乌克兰的企图，西方会愤怒，但惩罚有限。他们说，这位俄国领导人认为，美国从阿富汗的羞辱性撤军让拜登政府大丢其脸，力求避免新战争；美国和欧洲还在和新冠大流行斗争；事实上的欧洲老大，德国总理默克尔即将卸任，并将权力移交给菜鸟继任者；法国总统伊曼纽尔·马克龙，面临与崛起右翼复兴的连任选战；英国，正遭受脱欧后的经济衰退。非洲大陆的大部分地区依赖俄罗斯的石油和天然气，普京认为他可以以此作为分裂西方联盟的楔子；他建立了几千亿外汇储备，可以保障俄国经济像过去那样挺过制裁。

沙利文说，拜登在十月简报会看来新展示的情报和分析后，“反应主要是两项”。首先，为了阻止普京，“要派人去莫斯科与俄罗斯高层对坐，告诉他们：‘你这样做，后果就会那样。’”

其次，要向盟友通报美国的情报，说服其政府应威胁对俄罗斯实施制裁、加强并扩大北约防御、对乌克兰提供援助，展现统一而严厉的姿态。

派伯恩斯去莫斯科；派海恩斯去布鲁塞尔的北约总部。

几个月后，米利还在随身公文包里带着卡片，上书十月份简报会上讨论的美国利益和战略目标。他可以背出来。

问：‘怎样不搞出三次大战，又要着手让有一个非凡核能力的国家遵守国际秩序？’”

第1：“美军和北约不能跟俄罗斯发生迎头对撞。” 第2：“把战争收束在乌克兰境内”。第3：“加强并维护北约的统一。” 第 4 ：“加强乌克兰，给他们战斗的手段。”

【译注：此时美国方面认为乌克兰几周内就会被俄军打垮，所以这四点此时的实质是，给乌克兰一点东西意思，然后等着他们被俄军打垮、吞并】

拜登的顾问们相信乌克兰会发应战。美国、英国和其他北约国家用了好几年训练和装备乌克兰军队，与七年前俄罗斯袭击克里米亚和顿巴斯东部地区时相比，现在乌克兰军队更加专业和更有组织。但是，培训重点几乎平均分配给了被俄罗斯占领后建立抵抗运动。提供的武器大多是小口径、防御性的，不会被视为西方的挑衅。

政府深切关注乌克兰的年轻总统。这位前电视喜剧演员在民众支持和彻底变革的大潮中上任，但因为没能兑现与俄国实现和平的承诺，公众已不再支持他。44 岁的泽连斯基不像是无情普京的对手。

数字也对乌克兰不利。俄罗斯有更多部队、更多坦克、更多火炮、更多战斗机和导弹，而且，之前的冲突中表明它碾过较弱对手时，懒得考虑平民生命的损失。

美国人总结：基辅垮的也许没俄国人想得那么快，但它会垮。【译注：垮得也没美国人想的那么快。】


第3节
11月2日，伯恩斯在普京外交政策顾问，前驻美国大使尤里·乌沙科夫的陪同下进入克里姆林宫办公室。乌沙科夫的老板在电话线的另一头与伯恩斯通话，他在度假城市索契：又一波新冠疫情封城莫斯科期间，这位俄罗斯领导已经落跑。

这位俄罗斯领导人重复了他的惯常怨言：北约扩张、对俄罗斯安全的威胁，乌克兰的非法的领导人

“他对泽连斯基总统当政治领导人极其不屑，”伯恩斯回忆道。

【译注：此处印证了K.Galeev对普京的一个基本判断，普京认为，乌克兰政府和民众以纸面合宪流程驱逐前任总统亚努科维奇，实属犯上作乱，后面的总统波罗申科和泽连斯基都是一帮乱臣贼子，他作为罗斯诸民族的大宗主有权、有义务平乱。另外，泽连斯基在国内外政治实务中的菜鸟表现加剧了这种不屑】

普京用一种现在大家都熟悉的谩骂强调，抱怨北约的扩张和乌克兰政府的非法性。“他对泽连斯基总统当领导极其不屑，”前美国驻俄大使伯恩斯回忆说，伯恩斯估计，普京的入侵决定还没铁板钉钉。但是，打完电话，他向拜登报告，“我的担忧程度上升，而非下降。”

伯恩斯在在莫斯科的岁月里听惯了普京的长篇大论，也择隙传达了他带来的强力信息：美国知道你在干啥，如果你入侵乌克兰，你将付出巨大的代价。他留下拜登的一封信，信中印证俄国对乌克兰的任何袭击都会带来惩罚性后果。

伯恩斯说，普京“挺实事求是”，并未否认俄罗斯要入侵乌克兰的情报。

中央情报局局长还会见了普京的另一位顾问、前克格勃官员尼古拉·帕特鲁舍夫（Nikolai Patrushev），他来自普京的家乡圣彼得堡，负责运作俄罗斯的安全委员会。

【译注：普京的开战决策是在四五个人的小圈子里做出的，帕特鲁舍夫就是其中之一。当然，拍完板后要交付下面去执行，那就不可避免泄密了】

帕特鲁舍夫原以为，伯恩斯飞来莫斯科是来谈普京和拜登下次见面的，并似乎对这位CIA局长带着乌克兰警告来感到惊讶。

做普京耳目的人----可能还想做他的工作

与伯恩斯的对谈中，他完全呼应了普京对历史和北约的不满。似乎没啥接触空间了，这让CIA局长怀疑普京和贴身助手圈子已形成了自己的回音室。普京的入侵决定还没铁板钉钉，他对乌克兰的看法更强硬，冒险的胃口更大，这位俄国领导人相信他的机会窗很快就会过去。

“我的担忧程度上升，而非下降。”特务头子拜登汇报说。

第4节
当伯恩斯与普京谈话时，在苏格兰格拉斯哥的气候变化国际峰会上，与会的布林肯正与与泽伦斯基同坐。他摆出情报图片，描述了正向乌克兰前进的俄国风暴。

“就我俩，相距咫尺，”布林肯回忆，一次“艰难的谈话”。

布林肯之前见过乌克兰总统，自觉足够了解他，可以有话直说。尽管“告诉某人，你相信其国家将被侵略”似乎有些超现实。

他发现泽连斯基“严肃、深思、坚忍”，是信仰与不信的混合。他说，会和高级团队通报情况。布林肯知道，乌克兰人“曾见识过俄罗斯的佯动”。泽连斯基显然担心，如果国家恐慌，经济会先垮。

布林肯德展示和泽连斯基的猜疑成了套路。后面几个月，这套路模式将在私下和公开场合重现。乌克兰人担不起全面拒绝美国情报的后果。但从他们的角度看，这些信息是推测性的。

他后来回忆，泽连斯基听取了美国警告，但叨叨美国人不给乌克兰自卫所需的武器。

泽连斯基说，“你可以说一百万遍，‘听好，有入侵’ 好，有入侵——给飞机不？” “你会给防空系统么？‘呃，你不是北约成员。’ 哦，行，那谈个毛线？”

泽连斯基的外长迪米特里·库莱巴说，对于警告，美国人几乎不给具体的支撑情报，“直到入侵前的最后四五天”。

格拉斯哥会议后不到两周，当库莱巴和泽连斯基的幕僚长安德烈·耶尔马克在华盛顿访问国务院时，在华盛顿到访国务院，一位美国高官用咖啡和微笑迎接。开场白：“伙计们，挖战壕！”

“当我们回以微笑，”外长德米特罗·库莱巴回忆，美国官员说，“‘我是认真的。挖壕....进攻要来了，大规模进攻，要准备好。"“我们询问细节；无。”库莱巴说。

如果说乌克兰对俄国计划的怀疑让美国人感到沮丧，那么美国逐渐公开的入侵将至警告，也让乌克兰人日益不安。

“我们必须在切实评估风险并为国家做最坏准备，和保持国家经济和财政运行之间踩钢丝，”库莱巴说。“美国关于战争不可避免的每条评论，[乌克兰]汇率都立竿见影。”

有些美国官员质疑乌方回顾，说他们在入侵筹备期里，从前到后向基辅政府提供了具体情报。

然而，落地到乌克兰时，美国情报可不开卷。官方指南禁止间谍机构分享战术信息，以防乌克兰利用它们攻击驻克里米亚俄军，或者对付克宫支持的东部分裂分子。

乌克兰自己的情报机构也有俄罗斯鼹鼠挖的洞。美国官员担心敏感情报最终会落入莫斯科之手。开战后，拜登政府改变了政策，向在侵略面前自卫的乌克兰分享俄军在全乌的动向

第5节

10 月底，罗马G20会议期间的一次小会上，拜登与美国最亲密的盟友：英、法、德国的领导人分享了新的情报和结论。

11 月中旬，在既定的布鲁塞尔之旅中，海恩斯在更广泛的盟友圈子中介绍了情况：北约北大西洋理事会， 30 个联盟成员组成的主要决策机构。在大会堂讲话时，她将言论约束在情报界有据可查的事实内容上，并未提供政策建议。

“一些成员提出问题，质疑对普京总统当真要搞大规模侵略的可能性。”海恩斯回忆道。

法、德国官员搞不懂，为什么普京只在边境上集结了八九万部队，就想入侵并占领一个大国。卫星图像还显示，部队从边境来回移动。其他人则认为，俄罗斯人就像克宫坚持说的，只是在搞演习；或者是在玩一种想隐瞒入侵目的空架子把戏。

大多数人很怀疑，并指出泽连斯基似乎认为俄国永不会以美国人预计的野心和武力进行攻击。还有谁比乌克兰更懂俄国的意图？

只有英国和波罗的海三国彻底附议。有一次，一位伦敦官员站起来，对着海恩斯打个手势。“她是对的，”这位官员说。

但巴黎和柏林还记得美国当年怎么强调伊拉克情报的【译注：鲍威尔牌洗衣粉，用一遍就能把"美国情报是个笑话"记十八年】。入侵前，所有讨论都笼罩着上次大篓子的阴影。有些人还指出，就在几个月前，华盛顿严重高估阿富汗政府的韧性，美军一撤，塔利班一进喀布尔，政府就垮台了。

“不认为美国情报是天然可靠的信源，”安全专家和法国官员长期顾问弗朗索瓦·海斯堡说。“觉得它易受政治操纵。”

欧洲人安于几个月内变化不大的设定。

“我认为倾向大致分三种”某高官说。对西欧的许多人来说，俄罗斯正在搞“全套强迫外交，[普京] 只是摆开架势，看他能捞点啥。他不会入侵......这太疯狂了。”

这位官员说，东欧和东南欧的不少北约新成员认为，普京“可能会搞点啥，但范围有限“…再咬[乌克兰]苹果一口”，类似于 2014 年发生的事情。【译注：即攻取顿、卢两州乌控区。这也是译者在2.24之前的评估】

但一直对俄罗斯企图绷紧精神的英国和波罗的海三国认为，一场全面侵略要来了。

猜疑的盟友索要更多情报，美国人给了点，但不愿全端出来。

历史上，美国很少向像北约这么多元化的组织透露其最敏感的情报，主要是因为担心泄露机密。虽然美国人和英国伙伴确实共享了大量信息，但也隐瞒了对确定普京计划至关重要的原始监听和人力情报。这尤其让法、德官员沮丧，长期以来，他们一直怀疑华盛顿和伦敦有时会隐藏他们那些敲钉转角的基础情报。

海恩斯说，有些联盟国家提供了自己的调查结果。美国还建立了与布鲁塞尔的国外伙伴实时共享信息的新机制。奥斯汀、布林肯和米利给同行打电话，聊、听、哄。

时间推移，北约的某欧洲高官回忆说，“反复、一致、清晰、可信地阐述情报，框架和支撑证据富于细节，我不记得转折点是啥时候“，这位官员说，美国用几个月的努力中说服了盟友。最终，“大家认可了。”

第6节

多年来，马克龙和默克尔一直在与普京打交道，很难相信他会石乐志到发动一场灾难性的战争。拜登日内瓦会议后的几周内，他们曾试图安排一次欧盟-俄罗斯峰会，但持怀疑态度的欧盟成员国反对，他们认为，这是对俄罗斯侵略姿态的危险让步。

几个月后，尽管有新的美国情报，法国人和德国人坚持认为，还有外交机会。美国人和英国人对外交努力能得到回报几乎不抱希望，但持开放态度——如果欧洲人能搞点成果过来的话。

“我们聚焦的很大一块，”沙利文回忆，“基本就是对他们说，‘听着，我们将采取外交途径，严肃对待，严厉制裁。'”

每方都相信它是正确的，但愿意继续前进，就像它可能是错误的一样。

接下来几个月，美国人努力向西欧和其他国家表明，他们仍然愿意寻求和平解决方案，尽管内心深处，他们相信俄罗斯任何谈判努力都是一场骗局。“基本有效，”沙利文谈到管理策略时说。

12月7日，普京和拜登视频通话。普京声称，西方联盟东扩是他决定陈兵乌克兰边境的主因。他认为，俄罗斯只是保护自己的利益和领土完整。

拜登回应，短期内，乌克兰不太可能加入北约；关于俄国对在欧洲部署美国武器系统的其他担忧，美俄之间可以达成协议。理论上还有妥协的余地。

有一阵，随着布林肯带着美国外交团队努力干，跑了布鲁塞尔的北约、联盟好多次。乌克兰人继续与欧洲政府接触，对普京企图的确信，这些政府仍然远不如美国人。

乌克兰外交部长库莱巴后来说，他和政府其他要员认为战争会打，但直到入侵前夕，“我还是没法相信我们会面临如此大规模的战争。世界上唯一坚持对我们说，”非常肯定“会有导弹袭击的国家，是美利坚合众国…其他所有国家都没共享这种分析，而是说，是，可能有战争，但只是乌克兰东部的局部冲突。”

“设身处地想想，”库莱巴说。“一方面，美国对你说点你完全不敢想象的事情，而其他人都对你眨眼，说我们不觉得会有这种事。”

其实，英国和波罗的海三国的官员们认为有可能会全面入侵。但库莱巴也不是一个人在怀疑，据泽连斯基的助手和其他向他汇报情况的官员说，总统也这么看。

“我们认真对待西方伙伴向我们提供的所有信息，”泽连斯基的幕僚长叶尔马克回忆道。“但说实话：想象一下，如果这么多人推动的所有恐慌都发生了。制造恐慌也是俄罗斯人的一种手法....想想看，如果三四个月前就有这种恐慌呢。经济会出啥事？我们能像今天这样坚持五个月吗？”


第7节

一月初，副国务卿温迪·谢尔曼率外交代表团前往日内瓦，会见了她熟悉的俄罗斯同行谢尔盖·李亚布科夫。他重申了莫斯科在乌克兰问题上的立场。俄国在12月中旬以两项提案正式给出立——北约必须结束其扩张计划，在1997年后入盟的所有国家里停止一切活动，这包括波兰、罗马尼亚、保加利亚和波罗的海三国.

政府拒绝关闭北约大门并降格现有成员地位的提议，相应的，在诸如北约东翼边界上的部队和武器部署等安全领域提出会谈和建立信任措施。该提议的条件是，对乌克兰的军事威胁要降低。李亚布科夫告诉谢尔曼，俄罗斯对美国的态度感到失望。

白宫曾将谢尔曼与李亚布科夫的会面设想为“一个机会，检验俄罗斯人所谓担忧是否当真…以及外交上还能不能找到解决道路。”时任国家安全委员会发言人艾米丽·霍恩(Emily Horne)说。“很明显，很快就确认[俄国]是搞样子外交，不是实际外交。他们甚至连样子都不认真。”

参与谈判的 一位英国政府高官说：“所有西方盟国都想找条替代路径，包括对话和尊重俄罗斯的大国地位。” “事态越来越清楚，俄罗斯对此不感兴趣。”

美国走外交路线，也部署了保卫北约的力量，莫斯科和欧洲人都能看到；并表明美国愿意出头。拜登一再表示不出一兵去乌克兰的同时，五角大楼增加了在波兰的前置武器储备，从希腊调去一个直升机营，在波罗的海三国部署 171空降师的伞兵。还有部队从意大利调往罗马尼亚东部，匈牙利和保加利亚也邮增援。

接下来几个月，美国在欧驻军从7.6万增加到十万，四个战斗机中队变成12个，水面战舰从5艘增加到26艘。联盟东翼上空，空中战备巡逻和监视7*24执行任务，死盯乌克兰纵深。

“我们说，‘看，我们在认真外交，但忧心忡忡，也在认真调配人员和物资，’”沙利文回忆道。

国家安全局(NSA，National Security Agency，美国经费最多的情报机构)的授权下，美国从乌克兰军队拉了条直达通信线路到美国的欧洲司令部。随着事态发展，美国人将能通过高度安全的系统与乌克兰同行保持直接联系。

政府还向乌克兰运送武器。12 月，拜登授权再从美国库存中发送 2 亿美元的武器——尽管基辅政府、国会里的很多议员、政府内部的一些人都认为，如果美国真相信全面侵略要来了，这不够。

【译注：结合美国事前认为侵略一定会来，乌军一定会被打垮，这点援助么，不会多到美国作为运输大队长威胁自身；也不会少到乌克兰全境沦陷后良心上过不去，那就当个运输小队长吧】

但政府措施的每一步的前提，都是避免美国直接卷入军事冲突。白宫压倒一切的担忧，是被视作挑衅；每每一个给乌克兰人多少援助、什么武器的决定，都受此影响。

“我们的目标之一是避免与俄罗斯发生直接冲突，我不会为这个事实道歉。”沙利文谈到战前阶段时说

一位参与决策的高级官员表示，无论盟国做了什么，俄罗斯人都会继续干。有些事后诸葛亮认为，“如果我们给了” 乌克兰人更多的武器，“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政府认为这种论调“难以置信”，

这位官员说，衡量俄罗斯是否会把军演或运军火看成挑衅或升级，“艺术多于科学”。“没有清晰简明的数学公式。.....在有效防御所需的物资，与俄罗斯觉得美国人支持大杀俄国兵之间，始终要找平衡。”
【译注：事实上是麻秆打狼两头怕，美国怕俄罗斯的核武器，俄罗斯更怕和美国杠正面】

乌克兰官员对美国开战后给的一切致以无尽谢意。乌克兰官员对美国开战后给的一切“自 2 月 24 日以来，对乌克兰所必须的武器，没有其他国家比美国给得更多。没有。”库莱巴最近表示。他说，但是，从一开始，他和其他乌克兰官员就认为“不挑衅”是错误的战略。

“它把事情搞成啥样了？” 库莱巴说。“我觉得这场战争——成千上万的伤亡，领土的沦丧，经济被毁灭的部分…对于那些仍然主张不挑衅俄罗斯的人来说，这是最好的答案。”
【译注：屁股差异，美国想援助乌克兰，但绝不卷入；乌克兰自然渴望美国最好能卷入以获得更多的援助，退一步，拿到足够吓住俄罗斯的援助。但既然美国认为乌军一定输，又何苦做运输大队长…】

第8节

作为努力劝世界相信真要出事，并遏止俄国人的部分努力，2021年底，白宫决定克服自己和情报界的不甘，摆出一些最敏感的信息。

美国情报部门发现了俄罗斯人在策划“假旗”行动，假冒乌克兰军攻击俄军【译注：参见1939年德国军队假冒波兰军进攻格莱维茨电台挑起二战的先例】。政府官员推测，公开披露这些计划，可能普京搞入侵就没了借口。

第一步，白宫决定公布俄军持续增兵乌克兰边境的规模。12 月初，美国政府发布了卫星照片，以及由美国分析师绘制的俄军部署地图，以及情报界对俄罗斯计划的分析。

分析称，俄罗斯人计划“广泛调度” 100 个营战术群（BTG，battalion tactical groups），涉及士兵多达17.5万还有大炮、装甲车和其他装备。数周来，政府官员秘密研究的图像，现在公诸于世了。

因预计披露情报将更有选择性，沙利文在白宫搞了套流程：一个团队将裁定某特定信息如果公开，是否能阻碍俄罗斯的计划或宣传，如果”是“，就交给情报界，并征求建议，看是否、怎样发布它。

1月下旬，英国政府公开指责俄罗斯阴谋在基辅建立傀儡政权。伦敦外交大臣利兹·特拉斯在一份极不寻常的声明中披露了这条基于英美情报的指控，声明在伦敦深夜发布，正好赶上周日早报。

2 月初，拜登政府透露，莫斯科正要拍摄乌军袭击俄国领土或俄语居民的虚构电影——情报部门发现的假旗。官员们说，宣传片会很壮观，爆炸场面生动，假装的遇难者遗体，假装的哀悼者。

另一位美国官员说：“我好几次看到普京错误设定议题。” 现在，“你可以看到他在[乌克兰东部]假旗中很具体的计划。非常精确。”

情报披露本身就很戏剧性。放出的卫星图片，可以由商业卫片核实，但分析只能出自情报界。公众信不信后续披露，决于政府的公信力。拜登政府众人知道，在伊拉克战争和塔利班接管阿富汗之后，他们的面对的尴尬是，国内外公众可能深度怀疑“情报”。

广泛来说，美国的公共宣传活动还有点用，世界聚焦于俄军集结。普京会编造入侵理由想法似乎也有合情理，也许是因为2014年，他完全否认在克里米亚有军队；这一断言引发了“小绿人”叙事，他们穿着无标记军装占领了乌克兰的部分地区。【译注：2014年后，不少成建制的俄国正规军穿着无标志军装进入乌东作战，就是他们打下了MH17班机】

美国官员表示，由于有些盟友仍然持怀疑情报，披露它们的最强大影响，是形塑俄罗斯的行为，让普京没法用假消息做借口开打。【译注：但并不能遏制普京开战的决心】

第9节

1 月 12 日，伯恩斯在基辅会见了泽连斯基，作了坦率的评估。情报画面更清晰了：俄罗斯打算闪击基辅，斩首中央。美国还发现了战役规划的关键部分：俄罗斯将首先在首都郊区的霍斯托梅尔机场空降部队，那里的跑道可以容纳运载部队和武器的大型俄罗斯飞机。对基辅的进攻将从那里开始。

2022 年 8 月 8 日，乌克兰总统弗拉基米尔·泽连斯基在乌克兰基辅的办公室接受《华盛顿邮报》采访（《华盛顿邮报》海蒂·莱文摄）
在谈话中，泽连斯基问，他和家人是否有危险。伯恩斯说，泽连斯基得认真对待其人身安全。

总统面临的风险与日俱增。当时的情报表明，俄罗斯暗杀小组可能已经潜入基辅，伺机行动。

但泽连斯基拒绝了撤出政府的呼吁，坚持不能让公众恐慌。走这条路，他想，输定了。

“你不能轻松说，‘听着，现在就让民众备战，告诉他们存钱屯粮。”泽伦斯基回忆道。“如果我们这么办——我就不点名谁想这么干——那么从十月起，我每个月就得损失70亿美元，那么俄军发动进攻时，三天就能把我们一波带走…总的来说，我的感觉对的：如果入侵前就在民众中播下混乱，俄罗斯人能生吞了我们。混乱期间，人们会争相逃出国。”

对于泽连斯基，让人们留下，为保家卫国而战的决定，是击退侵略的关键。

“听着很犬儒，但就是这些人阻止了一切，”他说。

乌克兰官员仍然恼火于美国人不肯更多地分享其情报来源。“我们收到的信息，只有事实陈述，没有来源或背背景，”库莱巴回忆道。

不止西方情报机构认为泽连斯基应该备战全面入侵。一些乌克兰情报官员虽然对普京的进攻还有怀疑，但也在做最坏打算。乌克兰军事情报局局长凯里洛·布达诺夫（Kyrylo Budanov）表示，战前三个月，他从总部搬走档案，储备了燃料和弹药。

1 月 19 日，美国再次警告，当时布林肯短暂访问基辅，会晤泽连斯基和库莱巴。国务卿很失望，泽连斯基仍然辩称，任何公开动员都会带来恐慌，乌克兰本已摇摇欲坠的经济也会因资本外逃走向悬崖。

布林肯继续如前般强调，保护泽连斯基及其政府安全、完整很重要性。但他和其他几位美国高官否认说曾敦促乌克兰人撤离首都。“我们对乌克兰说的是两码事，”布林肯后来回忆，“你干啥我们都支持。建议你看着办……根据事态如何确保政府的可持续运作。” 这可能意味着在基辅隐蔽、搬到乌克兰西部，或把政府撤到邻国波兰。【译注：布林肯这话不就是劝诱泽连斯基跑路么】

泽连斯基告诉布林肯，他要留下来。

泽连斯基开始怀疑有些西方官员就是想他跑路。 以便俄罗斯可以建立一个傀儡政府，与北约大国搓汤圆媾和。”西方合作伙伴想要——我肯定，有人真的很担心我和家人会出事，”泽连斯基说。“但可能有人想更快了结。我觉得，大多数打我电话的人——嗯，几乎每个人——都不信乌克兰能抗住并坚持下去。”

他说，同样，按合作伙伴的要求，警告乌克兰民众备战，会削弱该国的经济力量，使俄军的占领更方便。“让人们在未来讨论这个决定是否正确吧，”泽连斯基回忆道，“但我绝对知道并且直觉——我们天天在国家安全和防卫会议等机构上讨论这个问题——我有一种感觉，[俄国人]想为我们准备一种软投降。这太可怕了。”

第10节

1月19日，拜登在新闻发布会上说，他认为俄罗斯会发动入侵。普京已经入歧途太远，无法抽身了。“他总得干点啥，”总统说。

拜登承诺，西方将回应俄罗斯的攻击。他说：“我们的盟友和伙伴将重创俄罗斯，令其经济付出重大代价，”他预言，如果普京下令入侵，对俄罗斯会是“灾难”。

在当时，这是拜登最有力的警告之一。但总统也搅了浑水，暗示俄罗斯军队的“小侵扰”，而非全面侵略，侵，可能不会引发他和盟国所威胁的严厉反应。

拜登说：“如果这是一次小侵扰，那是另一回事；我们可能得就不什么该做和什么不该做干一场。”这表明，北约在反对俄罗斯动武上意见并不统一。随后的新闻发布会上，一名记者要求他澄清“小侵扰”是什么意思。拜登说，“如果某种事态俄军越境，杀了乌克兰士兵等等，我认为这会改变一切。”

“这取决于他（普京）做了啥，实际上，也看我们能让北约阵线团结多紧。”

拜登的评论暴露了自己的政府和北约计划里的漏洞。布林肯在基辅保证，乌克兰受攻击时将得到美国全力支援，但绝不出一兵；私下里，这些天政府官员一直在讨论该怎么应付“混合”战，如俄国网络攻击乌克兰，并有限攻击该国东部。

泽连斯基及助手仍然不相信普京会开战，他们用刻薄的推文回应拜登的“小侵扰”的评论。

“我们想提醒大国，并没有什么小国小侵扰，就像失去亲人不会是小去世，不会有小伤痛一样。作为大国总统，我这么说。”

拜登第二天澄清，如果“任何集结的俄军越境，就是入侵”，普京就要付出代价。但白宫官员私底下很生气，虽然政府给乌克兰拉支持，但泽连斯基更愿意用尬评论下拜登的面子

“好丧，”前白宫官员说。“我们正想着帮他。有种感觉，他用或者否认或者展现强烈自信的方式保自己的政治招牌，在当时这对他很重要。”

帮写推文的泽连斯基助手说，这是反驳拜登，也是搞笑，缓和一下日益紧张的局势。泽连斯基小圈子担心华盛顿说战争将至的预言，会产生意外结果。

拜登澄清后，泽连斯基的团队试图用和解信息安抚华盛顿。

“感谢 @美国总统 [为乌克兰] 提供前所未有的[美国] 外交和军事援助，”泽连斯基发推，附美、乌国旗表情符。

第11节

1 月 21 日日内瓦，一个寒冷、凄凉的日子，阵风吹拂着通常平静的湖面。布林肯带着助手，与俄罗斯同行坐在湖滨豪华酒店宴会厅的一张桌子对面时，国务卿以白帽为隐喻。也许，布林肯告诉俄罗斯外交部长谢尔盖·拉夫罗夫，他们可以抚平两国间的动荡之潮。

在转向乌克兰议题前，他们交换了紧张的细节，讨论了其他问题——驻对方大使馆规模和活动的争吵，伊朗核协议。布林肯再次阐述了美国立场：如果普京有正当的安全顾虑，美国及其盟国随时准备谈判；一旦发动对乌克兰的，西方将迅速而无情制裁，孤立俄罗斯，削弱其经济，联盟将为乌克兰提供大量军事援助。如果一名俄罗斯士兵或导弹触及一英寸的北约领土，美国将保卫其盟友。

布林肯发现拉夫罗夫的反应尖锐而坚定。一个半小时的无用扯皮后，无话可说了。但当随员们排队走出会议厅时，布林肯喊停了，要俄国外长和他单独谈谈。两人走进毗邻的小会议室，关上门。外面，美俄随员们不舒服地混在一起。

拉夫罗夫干了18年的俄国外长，一代代美国外交官发现他直率而教条，但偶尔对两国关系也能坦率和现实。布林肯又说了一篇乌克兰的事态：“谢尔盖，告诉我，你们到底想做什么？”真的是关于俄罗斯一再提出的安全担忧——北约对俄罗斯的“侵犯”，俄国感受到的军事威胁吗？还是因为普京几乎是虔诚的信仰，即乌克兰曾经而且必须一直是俄罗斯母亲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拉夫罗夫没有回答，打开门走了，随员跟在后面。

【译者注：布林肯这个最后的问题，在83年前的1939年8月11日，意大利外长齐亚诺也曾经问过德国外长：“那么，里宾特洛甫，你们到底想要什么？是走廊还是但泽？”里宾特洛甫对盟友的直陈，可以代沉默的拉夫罗夫作答：“再也不是那点儿东西了，我们要战争！”----威廉·夏伊勒，第三帝国的兴亡，第十四章，轮到了波兰】

这是入侵前，俄美国安高级官员的最后一次会面。

拜登又给普京打了电话。2月12日，白宫说，拜登告诉俄罗斯总统，“美国仍准备充分协调盟友和伙伴，开展外交；但我们也准备好应对其他情况。”

【译注：俄国人的想法可以猜度----只要我们拿下乌克兰，德法就会各种求妥协；有德法拖后腿，英美孤掌难鸣，制裁效果有限，战果落袋为安。你们白宫这些废柴算个俅。】

第12节

早一天，英国防长本·华莱士（Ben Wallace）飞往莫斯科，会见俄国同僚，防长谢尔盖·绍伊古（Sergei Shoigu），克里姆林宫的长期幸存者，他帮助普京打造硬汉形象。

华莱士想再问一遍，普京关于北约在东欧的扩张，和同盟活动的要求，是否还有谈判的余地。他说，俄罗斯人对接触不感兴趣。

华莱士警告绍伊古，如果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将面临激烈的抵抗。“我知道乌克兰人——我访问过五次乌克兰——他们会战斗。”

华莱士说，绍伊古回答“我母亲是乌克兰人”，意思是他才更懂这些人。“都是我国的部分。”

华莱士接着谈起制裁前景。绍伊古答：“'我们可以像其他人一样受苦。' 我说，‘我不想让任何人受苦。’”

绍伊古叨叨一长串能听出老茧的抱怨单，并表示俄罗斯不能容忍乌克兰靠拢西方。“实在搞不懂”与会的某英国官员说。“每个人都想继续谈判——我们递了台阶，他们不肯下。”

英国人起身时，绍伊古直接对华莱士说话。“他盯着我的眼睛说，‘我们没打算入侵乌克兰。’”华莱士回忆道。“真是能撒谎。”

一周后的2月18日，拜登给几个北约盟国的领导人打电话，告诉他们美国的最新分析。当天晚些时候，拜登在白宫罗斯福厅对记者说，“截至目前，我确信他已经'拍板入侵'，有理由相信这一点。”

然而，法国人继续找门路想摆脱危机。

2月20日，马克龙致电普京，求他同意在日内瓦会晤拜登。谈话使法国总统相信，普京终于愿意寻求解决方案。

几个月后，法国纪录片《总统，欧洲与战争》中放了谈话录音，普京说：“这提议值得考虑。”

马克龙督促俄国领导人。“今天，结束这次谈话结束时，能否说我们原则上同意了么？希望你给个明确的答案。我理解你不想定日子。但你准备前进一步了么？今天，'我愿与美国人[面对面]会晤，然后再到欧洲人’？是或否不？”

普京没答应，似乎有更急的事。“直说吧，我想去[打]冰球，我正在健身房。开始锻炼前，我向你保证，会先打电话给顾问。”

“Je vous remercie(法语的谢谢)，总统先生，”普京总结道，用法语说了感谢。

电话挂断时，可以听到马克龙高兴地大笑。法国总统和顾问们认为他们取得了突破。马克龙的外交顾问伊曼纽尔·博恩（Emmanuel Bonne）甚至跳起了舞。

第二天，普京发表长篇电视讲话，宣布承认顿巴斯的两个分裂州---包括两州乌控区---是独立国家。很明显，不谈法语寒暄，普京要肢解乌克兰。

第13节

英法做最后的外交努力时，世界各国领导人齐聚慕尼黑参加年度安全会议。泽连斯基出席了会议，这引发了一些美国官员的担忧：他的缺席可能是俄国人完美的动手机会。其他人想知道，乌克兰领导人是否相信俄罗斯会打仗，以及是不是落炸弹前借开会跑路。

在演讲中，泽连斯基提醒听众，他的国家已经和俄国人交手了。2014年以来，乌军一直在与东部分裂主义分子作战。

“当真帮助乌克兰，就不必只叨叨可能的入侵日期，”泽连斯基说。相反，欧盟和北约应该欢迎乌克兰加入。

一些欧洲官员仍然不相信入侵将至。某人士告诉记者，“我们自己没有普京已下决断的确证，也没有看到任何其他暗示。”

“感觉脱离群众了，”英国官员说。场边谈话中，美英官员确信入侵迫在眉睫，但“大厅气氛并非如此”。

这位英国官员说，伦敦的某些人开始自我怀疑。“人们说[我们]在阿富汗问题上就弄错了。我们回来，再次整理理了[乌克兰]情报。”

结论一样——俄罗斯会入侵。但，尽管美国努力外交，共享情报，但共享活动，但大家并不卖帐。

“你发现某人要袭击他国，计划近乎彻底疯狂，你可能会理性反应，太疯狂了，不会成真的，”法国安全专家海斯伯格说。 【译注：人们就是不相信自己不愿意相信的事情。马克龙完全如此，泽连斯基部分如此】

“欧洲人高估了对普京的了解程度，”他说。“我觉得美国人…与其猜度普京的心思，不如按数据行事，不考虑其意义。”

好多事让人看不懂。美国情报显示，克宫的战争方案并未下达给必须执行的战场指挥官。军官不知道上级命令，到边境的军队不知道要去打仗。一些美国政府分析员困惑于俄国军方内部缺乏沟通。分析员，事情太诡异了，俄罗斯的计划实际上可能会仆街。但很明显，只有很少人这么看。

对于库莱巴，转折点是2.18~20慕尼黑会议之后的几天，当时他又去了华盛顿。“这次我收到具体的信息，”他回忆。他获知，俄罗斯某特定机场 A，五架运输机已全面戒备，准备随时搭载伞兵，飞往乌克兰特定机场 B。

“这才能看到事件次序和事态逻辑，”他说。

西方情报官员回顾俄军对基辅的乱七八糟的攻击时，承认高估了俄罗斯军队的效能。

“原以为，他们搞入侵时，总能和我们搞的入侵一样吧！”某英国官员说。

第14节

2月23日傍晚，白宫收到紧急情报。入侵"极可能"开始了。部队在出动，俄军向乌克兰目标发射导弹。总统的高级顾问齐聚一堂；有些到了战情室，有些通过安全线路加入。

沙利文与泽连斯基幕僚长叶尔马克谈话。某知情人士说，基辅“非常激动”。“他们没失控。很情绪化，不过还在预料中。”

叶尔马克让沙利文别挂——他想让泽连斯基过来和拜登直接通话。沙利文将电话接到位于白宫二楼，用作书房的条约室，总统接了电话。

泽连斯基恳求拜登，立即尽可能多联系世界其他领导人和外交官，让他们公开发声，直接致电普京，告诉他“停下”。

“泽连斯基很震惊，”此人回忆道。他请拜登“‘给我们所有你能给的情报。我们将战斗，我们将捍卫，我们能守住，但需要你们的帮助。’”

《俄国赌局》第一篇《走向战争之路》完。作者群：

哈里斯从华盛顿和伦敦报道；DeYoung 从华盛顿、布鲁塞尔以及德国拉姆施泰因和斯图加特联合基地；Khurshudyan从基辅的 ；帕克从华盛顿；Sly从伦敦。
华盛顿的 Paul Sonne 和 Olivier Knox、柏林的 Souad Mekhennet、巴黎的 Rick Noack 和基辅的 Serhiy Morgunov 为本报告做出了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