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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陶希圣赴台前在吴淞口苦等爱女不到 不想竟成永诀

引用
女儿陶琴薰接到电报后,并没有如约赶到十六铺码头。直到下午,她才抱着1岁半的儿子沈宁赶到吴淞口,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宁宁,记住,今天是1949年5月6日,今天早上,外公坐江静轮走了。”说完,声泪俱下。1978年8月14日,被病痛折磨了12年的陶琴薰在北京去世,享年57岁。80高龄的陶希圣在台北获悉女儿病逝的消息,老泪纵横。


陶希圣

1

我们今天要说的这位佳人,叫陶琴薰,她父亲叫陶希圣,了解民国史的人对这个名字一定不会陌生。

蒋介石一生有四大文胆:戴季陶、陈布雷、陶希圣和秦孝仪。他们作为蒋的秘书,专门替老蒋草拟各类文稿、报告和演讲词,深得老蒋倚重和信任。其中陶希圣被蒋任命为侍从室第五组组长,代蒋撰写过《中国之命运》。蒋的另一本书《苏俄在中国》,也是陶希圣捉笔代刀的。

陶琴薰是陶希圣的次女,因长女夭折,故视为掌上明珠。但这个女儿同陈布雷的女儿陈琏一样,在人生前途的十字路口,毅然选择割舍亲情,和自己的父亲分道扬镳。

1949年的春夏,对于国家、民族、个人来说,都面临影响生死存亡的抉择。4月,解放军以不可阻挡的气势,突破长江防线,攻占了南京。5月,进逼上海,完成包围。

5月6日,蒋介石乘坐江静轮准备撤往舟山群岛。轮船来到吴淞口时,随行的侍从秘书陶希圣请求蒋介石稍作停留,等候他去上海市区把女儿陶琴薰接出来。

此时,上海已是烽火连天,除临海部分,陆地已完全被陈毅的第三野战军层层包围,解放军的炮火已经可以覆盖吴淞口江面。但蒋介石仍然答应了。

陶希圣立即从军舰上给女儿发出电报,约定在码头碰面。蒋介石下令上海警备区派出一艘快艇,在十六铺码头待命,准备接到人后,立即登舰会合。

但过了约定时间,女儿并未出现,陶希圣只好含泪离开。

作为父亲,陶希圣已经尽力了,却无力说服自己的女儿。4天前,也就是5月2日,他曾在傍晚时分独自一人,悄悄来到上海陕西南路女儿家,劝说爱女一同离开。但女儿陶琴薰不为所动。两天后,他又托学生转交给女儿一个小包,里面裹着金条,还有一张亲笔字条,上面伤心欲绝地写道:时势如此,我也无奈,但愿你们永远互爱互助,共渡困难,不论天涯海角,我将时刻祈祷,愿上帝保佑你们一家平安。

但结婚三年的女儿,最终还是选择了跟随丈夫沈苏儒留下。她的态度是:沈留下,则留下;沈若走,跟着走;“生死祸福,在所不计”。

而女婿沈苏儒是决定不走的。话说到这份上,所有的劝说都是徒劳。

陶希圣知道,女儿留在大陆是要付出沉重代价的。虽然,他告诉过女儿,自己在中共1948年12月公布的43名战犯名单中位居第41位。这顶沉重的政治帽子,会让她饱受痛苦,但陶琴薰不相信。

即便如此,爱女心切的陶希圣还是要再作一次尝试。

然而最终的结果还是让他失望了。女儿陶琴薰接到电报后,并没有如约赶到十六铺码头。直到下午,她才抱着1岁半的儿子沈宁赶到吴淞口,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宁宁,记住,今天是1949年5月6日,今天早上,外公坐江静轮走了。”说完,声泪俱下。

5月24日,陶希圣在日记中写道:“苏儒、琴熏决心不离沪。彼等前途悲惨而不自觉,可哀也。”第二天,他又在日记中写道:“为琴熏及宁宁悲伤。彼等之悲惨命运乃自取耳……”

5月27日,解放军占领上海。

2

几十年后,饱受摧残的陶琴熏对长子沈宁回忆说:“你外公身居要职数十年,罕见为私谋便利。吴淞口这一次是大大的破例。而蒋先生竟然准许了你外公的请求,十万火急之中停下兵舰,专门等候一个普通少妇的妈妈。然而无论怎样愁肠寸断,妈妈还是决意留在上海。外公不得不忍痛远行了……”

数月后,中共建政,新的社会给予沈苏儒、陶琴熏夫妇的第一个教训就是失业。陶琴薰做梦也没想到,她一个毕业于西南联大外文系的高材生,竟然找不到工作。此时,适逢二儿子沈熙出生,一切用度无以筹措,幸亏有了父亲留给她的一根金条,这才勉强度过了难关。

后来,靠了被周恩来称为“民主人士左派旗帜”的堂兄沈钧儒的疏通,中央大学外文系毕业的沈苏儒,才被分配到北京外文出版社做编辑工作。陶琴薰则是经冯亦代妻子郑安娜的介绍,被全国总工会国际部编译处录用。

为了表示进步,从1956年开始,陶琴熏主动上书周恩来,表示愿意做陶希圣的工作,为和平解放台湾贡献一份力量。周恩来于是派化名海澜的工作人员与陶琴薰“单线联系”。此后,陶琴薰写给父母的家信,经海澜审查后再由香港亲友转寄台湾。母亲万冰如及弟弟们先后寄来的回信和照片,同样也是经香港转寄大陆。惟父亲陶希圣却几乎没有写过一个字。因为海外有回信,对总理办公室来说,陶琴薰的这项工作,就算有了成绩。

为了让陶琴薰跟海外通信时,多一点国内“欣欣向荣”的景象,总理办公室经常给陶琴薰送演出票,安排她参加各种活动。像二十六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1959年北京十大建筑落成典礼、每年的五一游园会和十一烟火晚会、大型歌舞《东方红》演出等等,这在当时都代表一种社会地位和政治待遇,陶琴薰都会受到邀请。她大儿子沈宁在学校读书,同学都不明白像他这样黑的家庭出身,竟然也能进人民大会堂,看《东方红》演出,上天安门看礼花,就只能羡慕妒忌恨了。

1957年号召“大鸣大放”,沈苏儒写了《请把知识份子当作自己人看》的小字报。陶琴薰也在总工会国际部贴出一张大字报:“我和祥林嫂一样,领导上看见我不愉快,这也不许我摸,那也不许我动。我的父亲是‘战犯’,因此领导上对我的怀疑和不信任比任何非党同志都深。……我只能感恩地、无声无息地在这儿干下去,什么要求都不必提。”

结果,“和祥林嫂一样”的陶琴薰被扣上了“右派”帽子。鉴于统战工作不能中断,才没有把她赶到外地劳改,继续留在原单位工作;沈苏儒写的小字报,原本也很严重,多亏了沈钧儒的关系,只叫他做了深刻检讨,没戴帽子。但到了1962年,沈苏儒还是被下放农村,陶琴熏也被调出全国总工会国际部,到北京教师进修学院外语教研室任教研员。

3

1966年,文革降临,陶琴薰的家庭出身被公布到社会上,胡同里的人立刻就都知道了。街道上的婆婆大娘这才晓得被骗了几十年,特别气愤,立刻通报到附近学校。红卫兵闻讯而动跑来抄家,把陶琴薰吓得非同小可,她不心疼字画文物、珠宝首饰、西装旗袍,她怕得要命的是,担心红卫兵发现她与海外的通信和信件备份。

此时,她已身患急性类风湿关节炎,行动不便。

红卫兵一走,她便马上带上大封套,叫上大儿子沈宁陪同,拄着拐杖,一步步赶往中南海。那天北京大专院校红卫兵正组织静坐示威,誓死揪出刘少奇。府右街坐满革命小将,交通断绝。高音喇叭里反复播放红歌,撞击神经,震慑心灵。

沈宁搀扶着母亲,从人群缝隙中走过,心里万分恐惧。如果有红卫兵盘问起来,或检查书包,发现里面是写给国民党大战犯陶希圣的信,说不好两母子当场就没命了。

幸亏红卫兵心思都在刘少奇身上,没人理会他们。走到中南海西门口,出来一个军官。陶琴薰向军官讲明了情况,从书包里取出大封套,双手递上;军官看了封套上写的人名,心领神会,表示一定安全送到。

这年秋天,陶琴薰被强行送到潭柘寺农村劳动改造,因为弯不下腰,只好跪在水田里干活,最后栽倒在水田里。

此后陶琴薰的病情不断恶化,“四肢关节的手指肿胀疼痛变形,有时右手疼得不能握笔。到处求医,均不见效”。

那两年,周恩来忙于文革,无暇他顾,陶琴薰与海外的通信也因此中断,几年后又才恢复。1975年初,远在美国的五弟陶范生听说了姐姐的病情,从美国寄来了特效药,经统战部批准,网开一面,送到陶家。陶琴薰服用后,病情很快得到有效控制。但此后就再也收不到陶范生寄来的药品。多年之后才知道,寄来的药品均遭有关方面检查扣押。非但如此,就连陶琴薰要求继续寄药的书信,也杳无回音。随之,陶琴薰病情加重,只好又恢复服用激素,而且加大了用量。

因为长期服用激素,陶琴薰后来胃部大面积坏死。在沈钧儒孙女沈瑜医生的帮助下,住进了医院,尽管手术较为成功,却仍然不能不服用激素,医生们终究也未能找出一个两全的办法。

陶琴薰弥留之际,身体已经虚弱不堪,“皮肤肿胀发亮,而且又薄又脆,轻轻一碰就会破裂。因为卧床,必须定时翻身,否则着床一边的皮肉就会溃烂。所以每两小时一次的翻身变得极为困难,每次翻身都会疼痛难忍,让人泪下……”

1978年8月14日,被病痛折磨了12年的陶琴薰在北京去世,终年57岁。第二天,家人接到五舅陶范生的来信,告诉几个舅舅决定接姐姐到美国治病,已经着手办理移民手续。但陶琴薰已经等不到了,她在亲人的关怀到来时永远地走了。沈宁把五舅的来信,放在母亲的遗体上一同火化,让母亲带着亲人的关怀,升入天国,从此远离病痛的折磨。

80高龄的陶希圣在台北获悉女儿病逝的消息,老泪纵横,独坐灯下,用颤抖的笔写下“哭琴儿”:

生离三十年,死别复茫然。

北地哀鸿在,何当到海边。

4

1987年7月24日,在美国旧金山的国际航班的出口,人潮涌动。全世界飞来旧金山的人,都在这里接受检查,登记入关,踏上美国的土地。

国际航班出口的两扇灰色大铁门,有时几分钟一次,有时一分钟几次,无声地往两侧滑动。每次铁门打开,便有一人或几人走出,或推车,或提包,或扶老,或携幼。突然,在拥挤的人群中出现了一辆轮椅车,上面坐着一位老者,穿一身灰色的中山服,双手放在胸前,握着一根拐杖,神色安详。

这位老者,就是陶希圣。此时,他已年近90。

后面一位高大的中年男子,推车慢行。当陶希圣的车子走近时,前来接机的沈宁三兄妹泪流满面,不自觉地跪在了老人跟前。目睹这一场面的中外接机人士,全都自然地退向两旁。

在20世纪80年代的美国,绝无下跪磕头之礼,即便在中国也很少见。然而,在旧金山机场,大庭广众之下,当陶希圣来到面前的时刻,沈宁三兄妹都情不自禁地跪了下去,虔虔诚诚地叩头,仿佛那是唯一的选择。

此前,沈宁、沈熙、沈燕三兄妹已经来美生活多年,却无法和外公见上一面。因为三兄妹所持的大陆护照无法入台,陶希圣知道后,不顾年事已高直进总统府,向蒋经国申请到一张特许令,准许其外孙进入台湾,以便祖孙团圆。获此消息,在美国的舅舅们也纷纷帮忙,协助三人办理赴台文件手续。

等到一切准备妥当,眼看将要成行,沈宁又犹豫起来。1986年的夏天,还没有哪个大陆人进入过台湾。几十年来的磨难让沈宁兄妹疑虑重重,枪打出头鸟的危险不能不防。更何况他们的父亲还在北京,就住在皇城根下,万一因此受到牵连,情何以堪?三兄妹最终只能忍痛放弃赴台计划。

听到这个消息,已届望九之年的陶希圣,毅然发话,要亲赴美国去看望三个外孙。

当年近90岁的陶希圣坐在轮椅上,出现在沈家三兄妹面前时,一切语言都成了多余。沈宁望着这个老人:他的头发全白了,但没有脱落,梳得整整齐齐。眼前这个如此平凡、瘦弱的老人,就是近代史上赫赫有名的“文胆”陶希圣,也是他们的母亲朝思暮想的父亲,他们的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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