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6日傍晚，中国江苏无锡宜兴市无锡工艺职业技术学院（简称无锡工艺）发生一起持刀伤人案件，当局称事件已造成8人死亡、17人受伤。犯罪嫌疑人被当场抓获。

宜兴市公安局发布警情通报，指徐姓犯罪嫌疑人年龄21岁，为该学院2024届毕业生。

初步调查显示，事件出于嫌疑人“考试不合格未拿到毕业证书，以及对实习报酬不满”，于是回校发泄行凶。通报又称，嫌疑人对犯罪行为供认不讳。

徐姓嫌疑人尚未毕业，警方通报也称其对实习报酬不满回校发泄行凶，各界对此事件背后的职校实习收入争议话题给予特别关注。中国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熊丙奇告诉BBC中文，中国的职业学校确实存在把学生当成“廉价劳动工”、加班加点在流水线当工人等乱象。事件背后是中国职校的困境。

该校官网称，无锡工艺职业技术学院是隶属于江苏省教育厅的全日制普通高等学校，是江苏省中国特色高水平高职学校建设单位、江苏省示范性高等职业院校、教育部高级高专人才培养工作水平评量优秀院校。先后获得江苏省五一劳动奖状、江苏省文明校园、江苏省平安校园等荣誉称号。

网络上流传一份署名“徐加金”的信件，疑为嫌疑人遗书。文中写道，他一天工作16个小时，没有休息天，却遭工厂恶意拖欠工资，另外称遭学校恶意拒发毕业证书，决定“以我的死推动劳动法的进步”。BBC无法独立核实这段文字的发布时间和来源。

这是中国一周内发生的第二起无差别伤人事件，事件再次引发大众关注，目前网络上许多新闻和图片已遭删除。11月11日，广东珠海市一座体育中心发生汽车冲撞人群事件，导致至少35人死亡，43人受伤。

无锡职校持刀杀人案是怎样发生的

根据警方的通报和网络上流传的视频，事件发生在11月16日下午约6时30分，一名徐姓男子在无锡工艺职业技术学院内，持刀疑似无差别袭击途人。

当地警方称事件已造成8人死亡、17人受伤。部分伤者被送往宜兴市人民医院新院区救治。

学生群组截图显示，有人称自己舍友被捅，提醒“那个人看见人就捅，你们都别出去”。有人指凶手“躲在草丛里捅人”，也有人称女同学被刺伤，“我给她捂着后背，刀（伤）实在也深，躺很多血”。另有照片显示，有学生用柜子堵住宿舍门。

网上流传多段现场短片显示，在校园道路上，有多名伤者伏地，亦有人坐在地上等待救援。另有照片显示，一名穿浅色裙女子倒地，地上流有近数米长的血渍。

有目击者拍摄到凶手行凶片段。片中看到有行人慌乱逃跑，有一名男子疑被凶手刺中，曾一度倒地后起身逃走。凶手其后走近拍摄者方向离去，可见其手上有利器，两人相距不到十米距离。

另有片段显示凶手被制伏的情况。当时凶手在操场位置，遭三人包围。有人手持电筒照向凶手，其后一人扑上，在他人协助下将凶手制伏。

根据《大皖新闻》报导，其记者在案发生曾致电事发地宜城派出所，值班人员称“已经出警了，请相信警察”，指案情的事情不便透露。

另有画面显示，多辆警车到场封锁校门，有警察手持盾牌进入学校搜索。

一名无锡工艺职业技术学院的在读学生向中国媒体财新称，事发时自己正在宿舍，在校园群聊中有人称“学校第一食堂有人捅人”，就和室友下楼查看。结果在路上看到有人躺倒在地，地上全是血。事发后“宿管阿姨就锁门了”。

无锡工艺伤人事件发生之后，网络上流传一份嫌疑人署名的遗书。信件署名人为“徐加金”，时间是11月16日。

信件以“当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为开首，指“所有人都是一个整体”。文中控诉工厂恶意拖欠工资，“不给我买保险，不给我加班费，罚我的款，不给我赔偿”。他称厂里的工人一天工作16个小时，一个月没有一天休息，因生病请了假，却被部门经理说“别人发高烧的流鼻血的都能干活，你凭什么不能，不能于就滚蛋”。

他称自己看到“工厂对工人无情的压榨与剥削”，但自己用了很多办法却依然没办法解决，表示“这个世界需要被改变”，宁死不愿再被剥削，希望“以我的死推动劳动法的进步”。

此外，他也控诉学校恶意拒发毕业证，指斥“大部分人考试基本上全是作弊”，认为“所有人都在欺负我”。文中最后写道：“别以为我是老实人，有些帐总是要清算的。”“要告诉人家我失去的东西我一定要再拿回来”、“让历史审判我吧，历史会证明我是对的”。

网民指责凶手，嘲讽官方“偶发性”表述

事件发生后，微博涌现标签#无锡工艺职业技术学院#等帖文，多个媒体亦有进行报导。

但因几天前广东珠海市刚发生汽车撞人袭击案，官方对网络舆论相当敏感，很快开始管控：标签很快无法显示任何内容，报导也陆续被下架，相片和影片也无法显示。

当日晚上11时半，“央视新闻”微博发布宜兴市公安局的警情通报，底下评论区统一留言：“严惩”。而在其他帖文中，愤怒在发酵。大量网民主要愤怒于凶手的行径。

网民批评凶手“就知道伤害无辜”、“不捅欠工资的，不捅卡毕业证的，捅和自己一样的学生，还美其名曰推动劳动法进步，连犯罪都要宏大叙事”。还有人转发鲁迅名句：“勇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怯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

同一时间，也有网民嘲讽“发言人说这都是偶发事件”、“统一回覆：此为偶发事件，中国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国家”。今年，中国发生至少两起针对日本人的犯罪事件，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在回应事件时强调这是“偶发个案”。

但也有人担忧，无差别杀人报复社会事件“已经形成模范效应”。其认为凶手“显然是受到近期类似事件的‘启发’”，指“这股风一旦刮起了，可就不容易平息了。”有网民整理数据，指过去数年平均发生四至六起类似事件，但“今年概率突然增加了四五倍吧，如果继续以偶发轻轻带过，恐怕说不过去”。

在小红书上有人发问：珠海事件才过没两天，以后无差别事件是不是会越多？一名网民回答：“是，建议早润快润。”

职校剥削现象

也有很多网友关注职校剥削问题。在疑似遗书的信件中，凶手主要控诉学校恶意不批发毕业证，以及工厂压榨问题，但自己却没办法解决，最后“以死推动劳动法”。

事发后，学生直指无锡工艺职业技术学院：“机电学生去厂里打工被压榨，你们就没有一点责任吗？”有人说：“凶手一天工作16小时，还被厂里拖欠工资，结果报复社会了，他的遗言很敏感，你们看不到。”

小红书上，有网友指职校压榨学生不是一两天的事，称一名职校的朋友告诉她，“实习单位和学校有协议，实习生去干活每人每月4000（人民币，下同），但是4000是给学校，500给学生，美其名曰交通补助，太恶心了。”

中国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熊丙奇告诉BBC中文，中国的职业学校确实存在把学生当成“廉价劳动工”、加班加点在流水线当工人等乱象。

他指出原因有两个：第一，学校在挑选实习企业时，并没有采取高标准去检视；第二，学校想透过学生实习，向企业收取“人头费、管理费、服务费来赚钱”。

藏在背后的是中国职校的困境。熊丙奇指出，职业教育需要的是“教理论知识，又要教技能”的“双师型”教师——根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测算，职业教育办学成本大约是普通教育的3倍左右。

但是回看数据，在2020年，中国共投入53013亿元教育经费，其中投放在中等职业教育（中职）的只有2871亿元，占高中阶段教育的34%；而在高级专科投放的2758亿元，也只占一般高等教育的19.7%。

熊丙奇说，虽然中国一直强调职业教育，但社会普遍观感职业教育“低人一等”，加上在学历导向的大环境下，各地政府还是会优先把教育资源放在普通教育上。

他指出，在缺乏资源的情况下，职业学校不仅师资办学条件不足，还可能衍生剥削学生情况，“有的学校办学经费不够，就可能想着赚钱的问题。”

事实上，政府不也是没有监管。2016年中国教育部曾制定《职业学校学生实习管理规定》，明确规定职校及实习单位不得向学生收取实习押金、顶职实习报酬提成等。但熊丙奇认为治理成效并不显著。

他指，当出现剥削情况，局方理应对有关的责任方进行严肃的查处，对学校进行停招、减招，甚至取消的办学资格。但在现实中，当局往往要考虑到职校的招生办学、地方企业的生存等问题，所以目前除了把实习叫停，以及要求实习单位补回学生费用，“可能就没有进一步的处罚”。

熊丙奇也认为，当局应同时健全学生的维权渠道，“但如果无法维权，那他就感觉到自己被不公正对待，那可能有的学生在这种情况下，他就可能会有极端的想法。”

在珠海汽车撞人事件发生后，还有网友整理出中国在2024年发生的无差别伤人事件，累计至少19起。

华东理工大学学者马子琪、赵云亭曾于2019年在《江苏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上发表论文“社会排斥与行为极化：个体报复社会事件的生成机制与防治”，研究了在2015年到2019年间发生的20起个体报复社会事件。

论文指出，中国人自古以来遵循的是“冤有头债有主”原理，但现在这些报复者指向的，已经不是具体对象，而是“整个社会”。行为目的，也不是针对既有的利益侵害，而是更倾向于“制造轰动效应”，“向全社会发出‘关注我’的讯号”。

论文最后结论指，“如果社会中充满了隐匿于日常生活中的不平等与暴力，久而久之就会形成暴力的自然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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